等下再说

【林方】披星戴月


 

夜深了,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混着霓虹灯的彩影,顺着没合上遮光帘的窗户流进室内,淌了一地,影影绰绰,显得地板有些脏。

他躺在床上,没有脱掉队服外套,只是越过头顶,望着窗外一方暗色的天空,静静地望着,不自觉出了神。

房间的里的空调被他在十分钟前哄人走的时候失手关上了,此刻他也懒得再起身去打开。

房间像个半封闭的大箱子,冷气透过门缝,墙壁,还有玻璃,一点一点向外泄露,就像此刻同样从心脏向外泄露的情绪。如果说人心是一只由很多块木板拼成的木桶,理智总会是最长的那块木板,而情感却总是最短的那块。那些平时都被好好放在木桶里的情绪就这么从突然断掉半截的缺口里,往外不住地流淌。

他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像只躺在沙滩上晒月光的海龟。虽然他仰着头看了半天,终究还是没看到月亮。

 

“叩叩。”

门铃被按响,紧接着是两声敲门声。

方锐用余光瞥了眼放在茶几上的三大块西瓜,实在不想去应付第四轮关切又小心翼翼的问询了,他们就差没把“没别的事就是来看看你怕你想不开”贴脑门上。

都不知道换种水果,方锐小声嘀咕着,想了想,觉得他们可能是一起买的,说不定再来一块能拼出一只完整的西瓜。

门铃又响了,方锐决定装睡糊弄过去。

但是门外的人持之以恒,不停按着门铃,在对方放弃之前,方锐先心态爆炸了。

他冲门外吼了一嗓子:“我睡着了!”

门外静了。

方锐把视线移回窗框,月亮依然蜷缩在酒店正上方位置,迟迟露不出脸来,周围静得出奇,这也使得一点细小声音都会显得突兀无比。

有人刷了门卡,打开了房门。

 

方锐近乎悚然,兴欣的人再随便,也不会就这么不经允许进他房间,不是他们,那就只有是……

霸图的来寻仇了!

他几乎是立刻翻身而起,抄起手边的枕头朝正被缓缓推开的房门。

“是霸图的,不是来寻仇的,”来者熟练地伸手抓住劈头盖脸袭来的枕头,移到一边露出脸来,“准头还是那么好,方锐大大。”

方锐保持着把枕头扔出去的姿势,呆在原地,僵硬得像一尊雕塑。

林敬言用脚后跟带上门,把手里的枕头随手扔到沙发上,信步来到他面前,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脸上似笑非笑:“傻了?见鬼了?”

方锐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困惑,又带着些不确定,嘴唇微启,却始终没有出声。

林敬言正担心自己是不是把人给吓傻了,准备开口讲些什么,不料被猛地捏住了脸。

方锐连搓带挤在他脸上作乱一番,宕机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奇异的笑容,他梦游似的声音飘忽不定:“真是你啊。”

林敬言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反应。

方锐伸长胳膊,越过他的肩膀,把姿势变成一个亲密的拥抱,下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慢慢收紧了手臂,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重复地喃喃道:“真是你啊。”

林敬言预想了他的许多反应,准备好了应对的种种说辞,此刻,那些话似乎一瞬间被一只大手从他脑海中抹去,于是他只是沉默着,搂紧了他,在他背上安慰地轻拍着,像是在哄受了委屈的孩子。两个人都没有开口,房间里寂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和心跳声。

窗外的幢幢灯影在地板上晕染成一片,带着迷离与暧昧,淌到床脚。林敬言的目光滑过窗扉,停留在一片形状古怪的影子上,它像两只交叠着的手,又有些像是一团棉花糖,仔细再看,又有些……

“下场很麻烦啊。”方锐忽然出了声,林敬言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对轮回的比赛,方锐继续说,“你更看好谁?”

林敬言想了下,肯定地说:“轮回。”

“和我想的一样,”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更复杂的情绪被隐蔽地藏了起来,“轮回势头太猛了。”

林敬言收回按在他背上的手,坐到了他的旁边,半盘着腿,轻描淡写地问:“怂了?”

“那不可能,”方锐立刻否定道,“谁来我都不带怂的,我那是以退为进,战术需要!这么多年你见我怂过吗?一个轮回,那都不算个事。”

林敬言默默地听着这个家伙口若悬河地夸夸其谈,讲了一大通不着调的废话,心里有了底。

两分钟后,在林敬言的沉默里,方锐认怂了,坦承道:“好吧,我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担心的。”

彼此之间太过熟悉,什么都瞒不过,不过,他们已经熟悉到可以无所顾忌让对方担心的程度了,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方锐内心正宽慰着,林敬言却一脸茫然地说:“啊?你说什么?”

方锐额头上的筋一阵猛跳:“你没听我说话吗?”

林敬言诚实地说:“我在想今晚要吃的夜宵。”

方锐:“……”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地对视了一阵,一个没忍住,同时笑出了声。

方锐边笑边揉着太阳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今晚之前,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会瞒我,什么都会告诉我,结果,啧啧……”

“你做梦,”林敬言坚决地否定,“霸图的战术安排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告诉你的。”

“我问你这个了吗?”方锐一跃而起,气势汹汹地用手指戳他脑门,“你退役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林敬言想了想,认真地说:“我是在发布会上说的。”

“……”方锐深深吸了口气,缓慢地呼出,“老林,你在气死我这件事的水平上愈发登峰造极了。”

林敬言和善地看着他:“想不到我居然有被你说这句话的一天,也是稀奇。”

方锐冷漠地捅刀:“滚蛋,再说了,霸图的战术安排我没兴趣,都出局了,给我写份两万字配图说明出来都不看。”

林敬言啧啧称奇:“你的话,两百字说明还可能看一看,两万字?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记得……”

“好了,不要讲了。”方锐果断制止了老队长揭老底的可耻行径。太过熟悉,在对方手里的把柄就格外的多,尤其是林敬言这样亲自把他从蓝雨青训营挖出来、还有指导和搭档数年经历关系的人,让他继续说下去,他确定林敬言都能说出“我一手把你带大”这种鬼话。

林敬言:“我一手把你带大,方锐大大你怎么可以翻脸不认人?”

方锐:“我日。”

林敬言语重心长地教育说:“年轻人要讲礼貌,不要讲脏话。”

方锐冷漠的看着他:“你说这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林敬言摸摸他头顶翘起的一戳头发,笑眯眯地说:“我的良心不是在这活蹦乱跳吗?就是叛逆期有点长。”

方锐被梗得一时接不上话,生硬地转了话题:“你怎么开的门?”

林敬言说:“用房卡。”

方锐深吸一口气说:“我是问你怎么有我房间的房卡。”

林敬言耸了下肩:“我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在前台碰到他们几个,还没开口,直接强行塞了张房卡给我,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方锐一脸难以置信:“他们这么随便?”

林敬言安慰道:“他们可能是担心给你送的瓜太多,你一个人吃不完。”

方锐棒读道:“好好笑,哈,哈,哈。”

林敬言笑了下,坦承道:“好吧,他们有点担心你,让我来确认一下不会有诸如队员情绪不佳发挥水平受影响等等扯淡原因造成的减员。”

方锐扬起了一条眉毛,意味深长地说:“我觉得他们大晚上放你进来也很容易造成减员。”

林敬言:“……”

林敬言:“好好说话,不要开黄腔。”

“什么?”方锐眨巴着眼,“我是说万一你小肚鸡肠来找我寻仇,把我痛扁一顿,造成兴欣一员大将因为健康问题被迫缺席决赛。你想到哪去了?”

林敬言:“……”

方锐故作惊奇地提高了嗓门:“天呐,你究竟想到哪里去了?”

林敬言伸出一只手捂上了他的嘴:“猥琐还是你更猥琐。”

方锐满意地点头,在他的掌心下发出闷闷的声音:“主要还是老师教得好。”

林敬言捏了捏他的两腮,方锐也乖乖的任他捏,口齿不清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唔,可能还是会和荣耀相关,”林敬言斟酌了片刻,“我还是喜欢的,就算不在赛场上,其他的地方总有适合的位置。解说,唔,或者……”

“教练怎么样?”方锐突然打断道,“我总觉得你会是一个很好的教练,能看中我,眼光非常靠谱了。”

林敬言扬眉:“哪方面的眼光。”

方锐正色说:“各种方面的眼光。”

林敬言笑出了声:“本来很心动,拿你自己举例,突然感觉很心累啊,带一个你出来就够累的了,万一要面对一群你,光是想想我心里都发怵。”

“那不可能,”方锐坚定地说,“我可是独一无二的,你上哪找第二个我出来,你要相信,我绝对会是能烦你最多的那一个。”

林敬言点头:“你终于承认你烦人了。”

方锐怒道:“说话就说话,别老给我下套。”

林敬言摇头:“那不是用来下的。”

方锐双手交叉比了个终止符:“打住,请让我们的对话在积极健康向上的氛围下进行。”

林敬言点头:“刚刚说到哪?教练?然后呢?”

方锐干巴巴地说:“我,就觉得你很适合啊,”说着,眼睛一亮,“来兴欣怎么样?你还是跟我站一块画风和谐,拉上老叶老魏还能搓盘麻将。”

林敬言仰头望天花板,感慨道:“那会是多猥琐的一盘麻将。”

方锐:“……”

林敬言用手指刮了下他的鼻尖:“不说了,你想要什么吗?”

方锐不假思索地说:“干死轮回,拿冠军戒指娶你过门。”

“其实吧,”林敬言边笑边说,“我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想吃的,明天带你去吃。”

方锐:“……”

“不过说到这了,”林敬言拖长了调子,“戒指这种东西,一枚不够吧。”

“这个简单,”方锐朝掌心重砸一圈,一锤定音,“一枚订婚,两枚结婚,多的给你串成串,爱往哪挂往哪挂。”

林敬言看着他,笑碎了一地的光屑。

方锐伸出一根手指勾掉了他的的眼镜,放在床头柜上,嘴里嘟囔着:“这玩意真碍事。”随即俯身而上,在他嘴唇上碰了下,满意道,“方便多了。”

林敬言在他额头上弹了一记:“别闹,等会就走。”

方锐警觉道:“大半夜的去找哪个小浪蹄子?”

林敬言:“老韩。”

方锐:“哦,韩队啊。”

林敬言笑出了声:“你这反差……我们约烧烤摊,来不来?”

“不来,”方锐果断拒绝,“英明的我刚刚把你们几个揍趴下,这就跟你们约烧烤,我嫌命大么?我能活着走出十米远么?”

林敬言想了下,肯定道:“以方锐大大您的猥琐功夫,起码能走二十米。”

“谢谢您的夸奖。”

“不客气,应该的。”

 

林敬言站起身,方锐一愣:“真要走?”

林敬言笑了下:“怎么,舍不得?”

方锐伸手把他拉回身边,也不明确回答,只是说:“我明天下午的飞机。”

林敬言了然,点了下头:“我晚些时候再走。”

方锐半是撒娇的抱住他的腰晃了晃:“再多陪我一会,我有点困了,等我睡着了再走。”

“需要睡前故事吗?”林敬言摩挲着他的后脑,“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

方锐抗拒道:“我不想听蓝雨的故事。”

林敬言笑得整个人都在发抖:“那可怎么办,还有什么可以讲的?灰姑娘?睡美人?”

“我们的?”方锐下巴靠在他的腹部,仰着脸看他,“我从没意识到过时间会过得这么快,我总觉得你把带我去南京是昨天。”

林敬言半眯着眼睛回忆道:“我记得那时候你就闹得很,不太乖,还挑食,不过现在也挑食,个子不太高,转眼就这么高了。”

“比你都高一点。”方锐插嘴说。

“好像太快了一点,”林敬言笑了下,“我都没反应过来,你就这么大了,我原本以为我能带你再多打几年的,没成,有点可惜。”

方锐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闷闷地说:“我会拿冠军的。”

林敬言:“我相信你。”

方锐:“我是认真的,和以往每一次一样认真。”

林敬言:“我知道的。”

方锐:“我有点想念呼啸楼下的小馄饨了。”

林敬言:“等你打完决赛,一起回去吃吧。”

方锐:“好像又不太想吃了。”

林敬言:“那就不去了。”

 

“我……”方锐想不出什么可以说的话了,慢慢松开了手,仰面躺倒,往床正中心蜷了蜷,“陪我躺一下吧,我好像有一点点困了。”

林敬言挨着他躺下,方锐往他怀里又挤了挤,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头斜斜地靠在他的肩窝里,林敬言用手臂圈住了他,下巴靠在他的头顶上。

方锐微微动了下:“有点热。”

林敬言松开手臂:“空调关了?我去打开。”

“不,”方锐拉住他,把的手臂放回自己的腰上,“这样就很好。”

“好。”林敬言躺回去,紧了紧手臂。

 

房间陷入长久的寂静中中,久到林敬言以为方锐已经睡着了,但他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他的目光一直停在方锐背后的床单上,一动也不动,他可能在想些什么,但究竟在想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只是由衷地感叹,这确实是个漫长的夜晚,对于他们来说,都是。

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他伸手去拿,刚一动,放在他腰上的手臂立刻收紧了。他原本以为早就睡着了的方锐用警觉的目光看着他。

“我不走,”林敬言脱口而出,口袋里拿出手机冲他晃了晃,“只是发消息。”

方锐默默地盯着他,良久,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喊他:“林敬言。”

方锐很少会喊他全名,他不自觉有点紧张,像是中学时代被班主任点名一样,绷直了背:“干嘛?”

“我妈找人看过了,我生命线长,感情线也长,一辈子也没什么大病大灾的。”

林敬言感觉到按在自己后背上的手掌加了几分力气,喉咙有点发干,低声问:“然后呢?”

“然后?”方锐的声音里微微含了点笑意,却又带着不像话的蛮不讲理,“你这辈子就被我缠死了,别想跑。”

林敬言无声地笑了,翻身而上,扶着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地亲吻他的额头、眼睛还有嘴唇,声音有些发颤:“跑什么,我不就在这吗?”

 

方锐抱紧了他的肩膀,他的意识有些含糊不清,大脑一片混沌,他直愣愣地望着染上白霜的窗户,,被光浸得透湿的窗帘,还有一床星月光辉。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月亮出来了。

他的手指从林敬言的脊背划过,从光芒中穿过,遂又抱紧。

他的嘴角不自觉的弯起,他想,我碰到月亮了。

 

 


 ————————————

 

韩文清环抱着双臂,面露沉思之色,良久,抬起头问:“怎么还没来?”

张佳乐正准备接话,放在一旁手机响了一声。他伸长脖子看了眼,便大大咧咧地撸起袖子:“不用等了,开吃。”

张新杰露出询问的目光:“怎么了?”

张佳乐言简意赅:“不来了,来不了。”随即捏着手机在他们面前晃了下,信息栏显示着最新的一条:

林敬言:有事,不来了。

韩文清皱眉:“再等等。”

“不,”张佳乐摇晃着食指,“相信我,来不了。”

韩文清面露疑惑之色:“为什么?”

张佳乐和张新杰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奈地放下手里的签子,拍了拍手,把短信内容字正腔圆地朗诵了一遍,然后语重心长地问:“明白了吗?”

然后在韩文清的脸上,捕捉到茫然并镇定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崩裂,满意地拿起另一串:“一会打个包给他们扔前台去,新杰这串给你,难得体验一下祖国伟大的夜宵文化。”

韩文清的脸在一旁变了几个色,半天没说出句话。

张佳乐嘴里叼着肉串,冲店老板招手:“烤韭菜、大腰子各来五串,这个,这个,一样再来一份,现在就打个包吧?”

韩文清把钱拍在桌上,冲老板字字铿锵地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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